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昌谷

子卿:

虽然第一个遇见,并且第一个爱上得是李青莲。
但是青莲纯粹的仰望欣赏就好了,换句话说,青莲不适合学习与模仿。
所以我从未学习模仿过青莲的诗歌,我师从李昌谷。
昌谷名贺,字长吉。
像生活在那个时代的很多人一样,昌谷喜欢酒和诗,喜欢穿着宽松的襕衫去慢慢散步,路上偶然会遇到些贫苦的士人,写不出诗,就提着一个布袋,骑着一头毛驴出去找诗。昌谷就会从鼻子里轻哼出一声。
“怎么分辨诗的好坏呢?”我好奇地问。
昌谷从我头上摘去一枚珠花,笑道:“就像你,轻易能分出珍珠的真假一样。倘若有日,我送了赝品给你,你也势必会生气吧?”
我摇头说:“先生你错了。”
“哦?”他扬起眉。
我微笑道:“先生你赠与我的,便是廉价也好。”
“为什么?”
我没有回答。
昌谷也爱山水、也反感过于森严的道德,不过还不至于脱光了衣服牛饮。
昌谷也做官,他做这个官有三年了,我问他:“先生的官职是什么?”他把眉蹙起来,沉吟了好一会儿说:“好像是……奉礼吧?”
“奉礼?”我吃了一惊,忍住笑,“奉的什么礼?”
他又迟疑了一阵子:“吉礼?有吧……嘉礼?也有吧!宾礼……也见过吧?还有……”终于摇头道,“我真没在意。”
这么个漂亮的昌谷,怎么不使人喜欢呢?
昌谷在同一时代,并没有与之齐名的诗人。是以当他写出“忆君清泪如铅水”时,我很吃了一惊。之前他常说:“余生平为诗,失之工巧。”而今,我怔怔地望着这七个字,“天啊……”我从口里发出沮丧的、偏又欢喜的低呼。
“怎么了?”
“忆君清泪如铅水,正是这七个字。”我眼里忽然涌出泪水,“我多么想找到另外五个字,或者七个字……甚至十个字、十四个字,来做一个更好的形容。可是,有了先生这七字之后,哪里还需要别人再做一番解释?”
说完,我用袖子掩着脸,躲避嘲笑一般,急急离去。
昌谷病笃于他二十七岁的初冬。我眼睁睁看着他日渐消瘦,清秀的面目渲上一层惨白的光,仿佛将败的昙花,正拼命暴露出最后的皎洁。黑的双眸明显突出,显得更大,孤零零地嵌在脸蛋上,他勉强朝我笑一笑时,竟令我一面心疼、一面害怕。
“你打开书柜第三格看看。”有一天,他吩咐我。
这时,他已终日昏昏沉沉,夜里却睡不好觉。每次见人都需要施加厚厚一层粉黛来掩饰病容。
我照他说的打开格子,看到里面摆放了厚厚的一叠诗,第一篇题目是:《梦天》。
“先生什么时候整理的?”我惊讶地问。这些天来,我一再禁止他动笔,甚至把翰墨藏起来。以他虚弱不堪的身体,实在不适合作诗。
昌谷一旦落笔,是一定像前代的贾生、拾遗一样,把每一句、每一字都细细考量,呕心去做的;他若肯读新作的诗给你听,你听罢定要再三称赞,他才会露出孩子一般的笑容,反复说:“是啊,是啊,我怎么就能写出它来呢?写得很好,是吧?我居然写出了它来呀!”
——我这一篇诗呀,你听了若不喜欢,我就披散头发逃窜到山林去,再不教世人看到我孤独的容颜。
我轻声读出《梦天》,昌谷半卧在病榻上,手指应着我的声音,一下下扣击床头。
“我前些天有写一些。”昌谷说。
“我怎么不知道?”
“我偷偷写的。”昌谷得意地说,“不叫你知道。你知道了,就该不让我写了。”
昌谷疲倦地笑笑,“我怕过不去冬至,再没时间多斟酌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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